《坛经》的主要部分,在说摩诃般若法。禅宗的禅,特别是道信以来的东山法门即是以般若为其旨归。到了慧能,更把这种思想发展成一种“一超直入”的顿教。他揭出“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”的途径,即是修“般若行”。他说:“菩提、般若之知,世人本自有之,即缘心迷,不能自悟,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。”“愚人智人佛性本亦无差别,只缘迷悟,迷即为愚,悟即成智。”又说:“汝若不得自悟,当起般若观照,刹那间忘念俱灭,即是自真正善知识,一悟即至佛地。自性心地,以智慧观照,内外照彻,识自本心。若识本心,即是解脱。既得解脱,即是般若三昧。”但《坛经》所说般若的涵义,和一般教家略有不同,如《经》说:“‘摩诃’者是大,心量广大,犹如虚空。……虚空能含日月星辰、大地山河。一切草木、恶人善人、恶法善法、天堂地狱,尽在空中。世人性空,亦复如是。” “‘般若’是智慧,一切时中,念念不愚,常行智慧,即名般若行。”这是说众生当前心性,即是般若真空,一念愚而着境即于一切法有取有舍,般若即绝。一念智而离境即于一切法不取不舍,般若即生。这可说是传统的般若教理的一种发展。
又《坛经》宗旨在令学徒从自心中顿见本性,从此以后,于境无染,自在解脱,虽仍不废修行,但既已悟到自性具足万德,无欠无余,所以再有修习,也于体上增不得一分,只是随事体验充实德用而已。因此《坛经》所举示的修行法门,以无念为宗、无相为体、无住为本。无念是于念而不念,无相是于相而离相,无住是于一切之上念念不住。此中,《坛经》特别置重无念,以为无念即般若三昧。故说:“无念法者:见一切法,不着一切法;遍一切处,不着一切处;常净自性,使六贼从六门走出,于六尘中不离不染来去自由;即是般若三昧,自在解脱,名无念行。……悟无念法者,万法尽通;悟无念法者,见诸佛境界;悟无念顿法者,至佛位地。”这即是般若行的确当解释,也就是后世南宗修行的轨范。
《坛经》由此对于修行禅定,另有其解释。故说:“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,见本性不乱为禅”。又“外离相曰禅,内不乱曰定”。更综合说:“本性自净自定,只缘境触触即乱,离相不乱即定,外离相即禅,内不乱即定,外禅内定故名禅定”。从而《坛经》的具体修行,只是修习“一行三昧(一类行相的三昧)”,在一切时中,不论行住坐卧,但行一直心,于一切法无有执着,即于所有相中不生憎爱心不起取舍心,又不念利益成坏着事。心不住法,道即通流,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,念念般若观照,忘念俱灭,自然契自本心而发生智慧。以后南宗一系所倡导的禅法,都不出这根本精神。
其次,《坛经》虽说“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”,但仍侧重于“自性自度”,所谓“见自性自净,自修自作自性法身,自行佛行,自作自成佛道”。从而对于当时侧重他力的净土法门,说“西方去此不远”,“只为下根说远说近”,“迷人念佛生彼,悟者自净其心,所以佛言:‘随其心净则佛土净’”。又说:“若悟无生顿法,见西方只在刹那。”这便是后来“唯心净土,自性弥陀”说的根源。
其次,《坛经》悟他的法要,仍不离乎经量,所以文中历引《维摩》、《菩萨戒》、《金刚般若》、《法华》、《涅槃》等经,以证成所说。但以《金刚般若》发挥无相、无住的意义最透彻,并特别宗崇,故说但持此经一卷,“即得见性入般若三昧”。
又《坛经》本于《智论》所说:“世间法不异出世间,出世间法不异世间,世间法即是出世间,出世间法即是世间”的思想而说“法元在世间,于世出世间,勿离世间上,外求出世间(此依敦煌本,余本此文改作‘佛法在世间,不离世间觉,离世觅菩提,恰如求兔角’)。从而说”若欲修行,在家亦得“,可认为后世倡导在家禅的嚆矢。
至于禅宗中南北、顿渐等问题,《坛经》有一段说:”法即一宗,人有南北,因此便立南北。“这是说南北纯就教法流行的区域区别;又说:”法即一种,见有迟疾,见迟即渐,见疾即顿。“这是说渐顿纯就见道的过程区别,并没有象后世南宗学徒那样轩轾南北,抑扬渐顿。
最后,从《坛经》开始的叙述看,它原来即以为”与学道者承此宗旨递相传授,有所依约以为禀承“之用。其后神会门徒改动传本,故意抑扬,以为传承之间仍有优劣不同(见韦处厚”兴福寺大义禅师碑铭“),未免失却原意。但现存各本还不能确定那一本是神会系所改,只可看作是后来流行的一种综合本而已。(黄忏华)